2013年12月25日 星期三

微不足道的煩惱(ARK)

這間學校,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太小。每個年級也是有個十班,學生加上所有教職員,大約有1500人,這種規模的學校在大城市裡不算稀奇,也不是在精華學區,所以只能稱為一間只有在地人才會聽過的小學。

不過這間學校雖然人數不多,卻有一個別的學校沒有的優點,就是有一個小規模又近似天然的森林。托了這個小森林的福,讓這間學校成為這個社區的地標,許多附近的居民都在傍晚時分在這間學校的小森林裡散步,甚至幫這個小森林取了個文雅的小名-雅楓林。

雖然名為雅楓林,這個森林卻不是片楓樹林,只是一個在里長小報上編輯發生的小錯誤,但這個名字文雅又有詩意,也就將錯就錯的沿用了下來。假日時這間小學仍然開放給整個社區,雖然因為都市的治安問題,家長會每一年開會都希望學校能限制假日的開放時間,但因為這片小森林是這個社區最有名的地標,所以在這樣的盛名之下,家長們的擔心始終也沒能將這個學校的門關起來。

星期三下午,是每個小學生的天堂一般。除了幾間高年級教室裡還有一些學生,其餘教室大多已人去樓空。

這個年紀的孩子,要不是用所有剩餘的時間努力補習來完成父母的期待,就是擁有每個大人最羨慕神往的童年自由,盡情的享受孩提時代的純真時光。但是在這天的下午,校園的角落育樂大樓裡確實有件不平凡的小事

育樂大樓座落在這片森林的旁邊,似乎是校方刻意安排的,音樂教室和美術教室像隨時隨地可以沐浴在森林的香氣一般,相同的,在上課的時間,學童跟老師的聲音也能傳到這片森林。

音樂教室裡,有個孩子在把玩所有她能看到的樂器,她大約100~110公分那麼高,留著整齊的鍋蓋頭,身上穿著的衣服像是這個便服日的小朋友身上所穿的一樣。

這樣的噪音當然會被發現。本來在森林裡遊玩的小孩子們,不管本來是不是這間小學的學生,全都被引了進來,他們以以往從未試過的方式敲打鋼琴,拿著各樣的打擊樂器互相丟擲,對他們來說就像美夢成真。但對即將來收拾殘局的人,這種景象可是很不美好。

「快停下來!快住手!」一個看起來不太像老師的阿伯對著這亂象大叫,大多數的孩子都已經玩瘋了,始終沉浸在純真的瘋狂之中,在這個阿伯不知所措之餘,終於有個善於對抗這種瘋狂的二年級老師來了。

「安靜!」簡單的兩個字再加上經年累月累積的氣勢,讓在場的小惡魔們全都噤了聲,吵鬧終於停了下來,小朋友們都低著頭想要偷偷的離開現場,只有這場亂象的始作俑者仍坐在鋼琴前面不斷的敲擊鍵盤,對於之前的噪亂或是現在的沉默似乎全都置若罔聞。

這個孩子吸引了老師的目光,她往這個老師靠近了過去,看著她繼續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不清楚她只是想製造更多的噪音,還是想幫自己帶來更多的快樂。

「小朋友」這個老師說:「你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嗎?」
這個小孩繼續玩她的樂器,不理會老師說的話
老師再問了一個問題:「妹妹,你的爸爸媽媽呢?」
小孩子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就停了下來,伸手指往森林的方向說到:「在那裏」老師想要接著往下問,但這孩子又繼續沉浸在她的音樂世界裡。

老師繼續耐心的說:「小朋友,你不能在這裡彈琴喔」,小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但是從她背後看得出來她似乎心根本不在此處。老師以為她又要再費力氣取得小孩的注意,想不到小孩主動轉頭過來和她說話:「我要去找爸爸媽媽」

老師略帶吃驚的說:「那我陪你一起去?」小孩說:「我知道他們在哪裡」說完這話,這小孩跳下鋼琴椅,那老師想要攔阻也來不及,她飛奔出了教室。




星期四的音樂課開始前,要上課的老師在走廊就聽到了吵鬧聲,小學一年級的學生在音樂教室裡鬧起來與昨天的情況相比起來也是不遑多讓,這位老師也是很習慣了,一進了教室,學生們像往常一樣稍微收歛。老師環視著整個班級試圖在上課前製造一點點的緊張和威嚴。

一切都像之前一樣,每張稚嫩的臉都似看非看的盯著老師,每個同學都若有似無的想要發出一點點嬉鬧的聲音。只是發生了一件有趣的狀況。就是課堂裡坐了一個有點面生的同學,她雖然坐在位子上,但是看起來卻像是站在椅子上跳著舞,在她旁邊的同學雖然像是注視著老師,但他們看起來更像是用餘光再偷瞄旁邊那位不認識卻又自然地融入他們的同學。

「這位同學」老師說:「你叫什麼名字啊?」那小孩她看著老師,但沒有說話。老師接著說:「我是子琪老師喔~你記得我嗎?」
那小孩搖搖頭,子琪老師說:「你是在這裡上學的嗎?」小孩再搖搖頭,子琪老師:「那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找人來帶你回家好不好?」這位老師沒等小孩反應,就跑出教室,過了五分鐘,子琪老師帶著氣喘吁吁的呼吸還有另外一位老師進了教室。

那位音樂老師帶著小孩出了教室,說:「這個老師是輔導老師喔!」順手介紹了這個大約二十幾歲的女老師給小孩認識,音樂老師像是如釋重負一般的跟輔導老師打了個手勢,匆匆的離開。

小孩看起來相當地失落,那位輔導老師蹲了下來,跟她說道:「妳叫什麼名字啊?」小孩第一次注視老師的目光,說道:「我想進去」
老師摸摸她的頭說:「恩~我知道,但是我們先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小孩看似不情願地點了點頭,老師就牽起她的手往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從育樂大樓往行政大樓走,沿路都是小學裡常有的遊樂設施,一般幼童都會目不轉睛的溜滑梯,盪鞦韆,在這個小孩的眼中似乎都不值一看。她抬了頭問老師:「你要帶我去哪裡?」
老師回答:「我們先去找一個人,然後再回來這裡陪你玩?」
小孩搖搖頭:「我不想玩」老師也沒有繼續搭她的話,她繼續帶著小孩往前走,進了教學大樓,來到了校長室門口,跟門口的秘書說:「麻煩你幫忙看一下這個小朋友喔」

小孩被秘書帶到了一張小沙發上坐著,她兩眼發直看著前方,似乎有一點點無聊,但沒有一點害怕,她嘴裡哼著不明就理的歌曲,一邊隨著那莫名其妙的旋律搖頭晃腦。秘書看著門內的校長和輔導老師談話即將結束,下意識的看了看小孩的方向,小孩似乎知道了祕書的注視代表她可以離開這裡,她立即跳了起來,期待剛剛的老師出現。

老師看似帶著任務走了出來,她往小孩那裏走去,牽起她的手,說道:「我們現在去找個地方聊聊天好不好?」小孩:「要聊什麼?」老師笑道:「待會就知道啦!」

小孩被帶進了一個舒適的房間,有軟軟淡橘色的沙發,上面有很多可以拿來抱的小枕頭,有漂亮的深色木製地板,有五顏六色的巧拼,有剛剛好的自然採光,還有一台不大的風琴,只是緊緊蓋著,好像不常被彈奏。

這是輔導老師的辦公室,由於在國小,輔導老師的業務量不如國高中來得多,本來校長想親自問這孩子的資料,因為怕被家長會追究責任而不想送去警察局。而這輔導老師在跟校長的"溝通"之後,成功說服了校長讓自己來詢問小孩家裡的電話,請孩子的家長把她帶回家。

「我們兩個一起問,會嚇到這小孩!」老師堅持這是她的專業,校長終於答應,只要求她一定要成功完成任務,他可不想因為一個走進學校的孩子給這學校帶來麻煩。

輔導老師帶著小孩走到了舒服的大沙發前,抱她坐在沙發上,老師像之前在教室前一樣的蹲下來跟她說話:「你是不是喜歡彈琴?要不要先去彈琴?」小孩搖搖頭,她說:「這裡不行」

老師把自己輔導老師常用的椅子推了過來,坐在孩子面前說道:「那我們來聊天吧!」
小孩:「我想回去」
老師:「你想回家嗎?」
小孩又再搖搖頭:「回去教室」
老師:「你喜歡音樂教室?」
小孩還是搖搖頭:「不是喜歡」
老師決定換個方式:「你想不想回家?」
小孩看起來不高興,老師接著問:「想不想找爸爸媽媽?」
小孩終於點了頭,老師開心的繼續問:「那你知道家裡的電話嗎?」
小孩有點急的說:「不是這樣!」她講著講著要哭了
「好好,那我們講別的」老師也跟著打住地說:「我們來自我介紹吧!」
小孩像沒聽到一樣地抽泣了一陣,老師很慌張,好像從未處理過這樣的狀況一樣,老師還是鼓起了勇氣跟小孩說:「妹妹,你要告訴我妳的名字啊,或者是家裡電話,或者是爸爸媽媽的名字都好啊!」
接著小孩才停下哭泣說道:「那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老師說:「好挖,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小孩搖搖頭,說道:「你有煩惱嗎?」

老師聽到這個問題時愣住了,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個幼童會問自己的問題,她突然想起了過去的事,一件很小的事。頓時,這老師像靈魂被抽離了一樣,陷入了沉思。

但這個小孩沒有等待老師的回答,她自顧自的說道:「把拔常常說」,小孩開始用一個不一樣的口吻說:「如果你有煩惱的話,就應該去森林,那麼你的煩惱馬上會變得微不足道啦~」

一個幼童老氣橫秋的模仿自己父親的樣子,任何人看了可能不禁忍俊一笑,但這老師還沒從自己的沉思中回神過來,小孩繼續接著說:「這時候馬麻就會說,你跟妹妹講這個有什麼用啊~」

老師這才驚醒過來,說道:「妹妹,你爸爸媽媽是不是在森林裡?」
妹妹終於高興的點點頭,老師這就牽起她的手打算往森林走去,妹妹突然著急的說:「不可以,現在找不到他們啦!」



從行政大樓走出來,會先看見校門口,老師帶著妹妹本來想往森林走去,結果看見了一位老太太在校門口跟警衛說話,那位老太太看起來非常著急。

老師想先過去關心一下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個妹妹好像已經看到了那位老太太,想要跑開,只是掙脫不了老師的手,那位老太太轉頭看到他們,馬上焦急地跑了過來。

「妹妹,你怎麼又跑來這裡啦!」這位老太太操著濃厚的外省口音說道,而這個妹妹一臉不情願的被這個老太太牽走,老師這時候有警覺心地阻止說:「請問您是?」

老太太馬上對著那老師說:「我是她的奶奶,她很愛亂跑到這個地方來,謝謝你啊,那我帶她回家了。」老師更著急地說道:「還是我們先森林裡找到妹妹的爸媽再說吧!」雖然眼前這位只是個看似無害的老太太,但身為老師還是要小心一點,萬一這裡發生兒童綁票案,可會對學校是很大的衝擊

老太太吃驚地說道:「她爸媽?在這裡?」老師回答:「對啊,妹妹剛剛跟我說的啊!」,這時妹妹哭鬧了起來:「我要去找把拔馬麻啦!」

老太太嘆了嘆氣對老師說:「哀他們不會在這裡的,這孩子的父母一年前失蹤了。」



在輔導老師自己的辦公室裡,老太太和那妹妹還有老師,跟這間學校的校長都在,那老師心想,為了讓校長放心這小孩有送回家長手裡,還是讓校長親自也來了解比較好。

老太太說:「這孩子本來跟他父母住在鄉下,離山區很近,他們常常一家人去爬山,有一次剛好沒帶上這小孩,竟然沒有回來,報警到處找也找不到,已經過了一年,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這老太太邊說,邊拿出了自己跟兒子還有他兒子和媳婦孫女合照的照片,著急的給校長看,似乎想證明些什麼,校長很認真的聽她不斷地講,講她兒子本來是個喜歡住在都市的人,但是自從結婚之後,就愛天天往山裡跑,要不是娶了個住在鄉下的媳婦,今天又怎麼會失蹤呢?

儘管那位老太太解釋得很起勁,有時還夾帶一些好像很有趣的弦外之音。但老師的注意力還是放在小孩身上,小孩踩著一張小板凳剛好讓頭搆得到窗戶,小孩的目光當然是看往森林的方向。

看到這樣的背影,那老師不得不承認,一想到這妹妹的父母已經失蹤了心中便會揪緊一下,畢竟這對一個幼童來說很殘忍,她不禁地想:不知道小孩明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

老師受過的訓練告訴她可以試著跟這個妹妹說些什麼,讓自己更了解她,老師朝窗戶走了過去,也將自己的臉搆到小孩旁邊,像她的朋友一樣對小孩說:「妹妹,你有沒有在上學?」妹妹沒有回答,繼續看著窗外。

老師接著再問:「妹妹,你想不想來這裡上學?這裡有森林喔!」妹妹說:「以前的學校比較大,那裡的森林也很大很大,比這裡大多了!」

「是壓,但是這裡有我啊,我可以陪你玩喔~」老師說道。妹妹從窗上下來看著老師說:「那你每天都要帶我去那裡喔~」老師就回答:「好啊,只要你奶奶答應,我們天天都可以去那裡散步。」

小孩終於開心的笑了,跑跳著回去跟她祖母說,小孩子的童言童語讓她祖母聽得似懂非懂,校長聽懂了也把老師叫來一起商量,這個小孩的入學選擇似乎就這樣決定好了。

隔天,奶奶帶著妹妹來辦入學手續,等手續都辦好了之後,那輔導老師基於義務在門口送她們離開。
她奶奶牽起妹妹的手:「跟老師說再見喔!」妹妹望向老師說:「你答應我的喔!」老師回答:「好~你要乖乖來上學喔」那孩子一邊被她奶奶責備沒禮貌,一邊被牽往應該是他們家裡的方向走去。

看著祖孫二人的背影離開學校,老師邊揮手邊想的不是以後要向那孩子兌現的諾言,而是被那孩子突如其來問到的,那微不足道的煩惱。